三、协理朝政
林绍璋封王不久,一位英国海军的下级军官呤利(A.F.Lindley)到了南京,在忠王李秀成的王府里见到了他,呤利对林绍璋的印象是:
章王是内政长官,他和干王均未执掌兵权,虽然他们经常前往战场,在各占领区布置行政事务。章王在太平天国中是被认为学识渊博、才艺见长的人,因此被封为章王的称号。他的谦逊无伪,彬彬有礼,造诣精深,都使他为众人所亲。
至于林绍璋的仪表,呤利的印象是:“章王年约三十五岁左右,中等身材,貌带审慎,几乎是沉思的神色”。[13]这样的人品与风华,无疑是一位辅佐朝政的理想人物。
但是,林绍璋奉命回京协理朝政之际,正是太平天国的内政外交形势十分严峻之时。“天京内讧”以后,人心动荡,元气大伤。敌人乘机反扑。太平军丧师失地,各路战局险象环生。因此,受命在朝中办事的林绍璋和洪仁玕等,每逢军情危急之际,也还得率军亲赴前线作战。1861年(咸丰十一年)春,曾国藩率湘军直逼安庆。4月,安庆被围,天京上游备受威胁。洪秀全命林绍璋率军西上增援,与驻扎桐城、庐江的各路友军配合,声援屯军安庆集贤关的英王陈玉成军,共解安庆之围。结果一再为敌人所败。林绍璋以“军事无定,粮草罄尽,官兵惶恐,欲移营鱼塘岗”就食,待机击贼,玉成闻讯,焦急万分,于5月13日致书林绍璋提出质询说:
殿下身居王位,如何酌议军机,反复无定?将官不能用命,且而殿下之兵,一战未开,即行自退,如误大事,是殿下一人所误也。兄与殿下同为王爵,谊切同胞,闻有移营之举,岂不着急?即殿下欲移营于鱼塘岗,亦该先行文前来与兄酌议再移,为何轻举妄动,自惑军心?[14]
林绍璋自4月奉命率军从天京援救安庆,历时半年,无论是独自引军出击,还是联军作战,多遭败北,劳而无功。9月安庆陷敌之后,即奉召回天京复命了。
1862年(同治元年),湘军曾国荃、彭玉麟率水陆军围攻天京,5月30日,曾国荃军进踞离城不及四里的雨花台,天京形势万分危急。天王命忠王李秀成救天京,10月中旬,李秀成率十三王统军十万自苏州回师天京,与敌人在城外激战40余日,仍无法打破敌人的围困。12月1日,林绍璋奉命与对王洪春元、纳王郜永宽等率师从天京下关渡江,至九、洑洲择险设伏,待机以断敌军的后路。8日,从九洑洲突出浦口,进攻敌江南提督李世忠的大营,经八日激战,斩敌副将汪德喜、总兵程自有和知县胡学诗等多人。而后由洪春元等率师西进,连克安徽含山、巢县、和州等地,林绍璋则率师回守天京。
1863年(同治二年),由于天京外围战事吃紧,林绍璋又多次离开天京,率军转战在各个战场上。先是,3月下旬,他与怀王周春元联军自皖南宁国经句容攻镇江,拟北渡长江以牵制围攻天京之敌。清广西提督冯子材部拼死抗拒,北渡长江计划无法实现。4月下旬,林绍璋、周春元与侍王李世贤合军,从宁国向镇江的西南挺进;另由护王陈坤书率军从常州进攻镇江东南,战又不利。7月初,林绍璋和李世贤、陈坤书联军与清军战于江阴;10月,战于无锡,皆为敌人所阻,无法取胜。12月下旬至次年1月,林绍璋率军出常州,与陈坤书联军围攻奔牛镇,却先胜后败,颇有损失。[15]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林绍璋参与天京破围战,备极辛劳,由于整个战局逆转,是以胜少败多,个中责任,实非林绍璋所能担负了。
至于朝政运转,亦极不正常。“天京内讧”以后,革命队伍内部互相猜忌,国家大权独揽于洪秀全及其兄长洪仁发、洪仁达手中,外臣除善于阿谀奉迎的蒙得恩外,皆不被重用。林绍璋受封章王以后,虽与洪仁玕、蒙得恩同理朝政,但有关国家的军政大事,实际的决策与指导执行者主要是干王洪仁玕、英王陈玉成和忠王李秀成。举凡对朝内、军中或向四民、敌人发布公告,林绍璋除在极少数文告以“九门御林忠敬陛卫军章王”的名义,和洪仁玕、陈玉成、李秀成、蒙得恩、李世贤、杨辅清共同署名外,许多重要文告都没有他的名字。[16]由此观之,林绍璋受命“协理朝政”,只是一个忠实的奉命执行者,而不是重要的决策者。
频繁的军事征战和在政治上的不受重用,使“学识渊博,才艺见长”的林绍璋无缘在“协理朝政”中发挥他的才华。这是他的不幸,也是太平天国的损失。
四、办理外交
在政治和军事方面,林绍璋虽说建树不多,但在外交方面,他却有比较突出的表现。
太平天国起义于鸦片战争以后,怎样和外国人打交道成了起义者面临的问题。当时进入太平天国统治区的外国人,主要是传教士和政府官员。因此宗教信仰和中外之间的利益关系,就成了最敏感、最突出的外交课题。
洪秀全创立拜上帝教发动起义。当太平军打到南京并在那里建立政权的时候,这支打着“上帝”旗号的新兴势力,引起了许多欧美传教士的兴趣,他们幻想通过这些“叛乱的基督教徒”,使中国“大开海禁以便传教及通商”。[17]为此,欧美各国的传教士纷纷渡海东来,访问太平天国占领的苏州和南京等地,拜访太平天国的官员,希望实现他们的要求。林绍璋就接待过这样的来访者,并且同他们进行了不妥协的争辩。
1860年8月8日(咸丰十年六月二十二日),美国南方浸信会的何默斯牧师(J.L.Hohmes)偕同赫威尔牧师(J.B.Hartwell)以及柯罗福(Crawfrol)一行三人到天京访问,拜会了林绍璋,受到了真诚的欢迎。不久,林绍璋还邀请何默斯住进章王府。在相互讨论基督教教义和仪式的时候,林绍璋表示,因为得到福音书的时间较晚,所以对它的“知识必然是有限的,不完善的”。但他要“外国兄弟”相信:“我们会逐步改进,决心扫除偶像崇拜,让福音书传扬于天下”。何默斯对此并无异议,但他认为:天王的教理和“圣经”的真道有矛盾,太平天国应该“遵照圣经的规定做礼拜”。面对这种要求,林绍璋直截了当地给以答复,他说:拜上帝教对“圣经”的某些规定虽有不同,难以被你们所理解。但是,“这样修改仍然是适当的”,不应只有一种模式,“正如中国人的衣服和西洋人不一样,我们是从一旁扣纽子的”。[18]当然,无论是欧美的基督教,还是太平天国的拜上帝教,都是一种宗教。但是,在太平天国的领导者看来,只有把外来的宗教进行某些改造,才能更加适合中国人的观感,易于被中国的群众所理解和接受。这种独立的宗教观,实际是对外国传教士“宗教同化”论的抵制。
通过两次鸦片战争,西方资本主义势力深入长江各地,为了尽快把和清王朝签订的不平等条约付诸实施,英、美侵略者的军政官员不断访问天京,幻想得到太平天国的认可。当时,洪仁玕因为实行改革,触犯了权贵宠臣的既得利益,横遭排斥和责难。1862年,又因受到美国传教士罗孝全(L.l.Roberts)的造谣中伤,被洪秀全免去处理外交事务的权力,交由林绍璋负责。
先是,1861年初,英、法等国的船舰终于开进长江,经过天京并欲在天京登陆。为此,赞王蒙得恩和林绍璋于3月1日联合照会英国水师提督何伯(Hope),指出:如英人欲在天京登岸进入城内,应由天海关派人引导,不许为所欲为。同一天,英国仙岛号(Centaur)舰长雅龄(Aplin)也奉何伯之命,照会太平天国,提出:英国已经取得清政府的许可,在长江通商,他奉命率舰停泊南京行使职权。英国商船通过南京,太平军应予承认,不加干涉。英国舰只悬挂英国旗帜,遵守太平军法令。凡英船在南京停泊,均通知太平天国当局。英人登岸进城,必先取得许可,并通知太平天国关务监督。太平军进攻九江、汉口、镇江时,勿侵及英人生命财产;停泊在各该处之英国船只,除保护英人外,对太平军之行动不加干涉。英人在岸上犯法,送交英方处理,华人在英国船上犯法,交还中国处理,等等。提交照会时,雅龄和英国参赞巴夏礼(H.M.Parkes)进入天京,由林绍璋直接和他们谈判,结果,对上述的各项要求,太平天国都同意了。[19]这种承诺,当然是不妥的,因为它实际是承认了英国享有内地通商、领事裁判和英国兵船可以自由进入中国内河等特权。
同年冬,因为太平军攻占宁波,而且以前答应不向上海周围百里进兵的协议即将期满,何伯又命令停泊在天京江面的兵舰狐狸号(Reynard)舰长宾汉(H.M.Bingham)于12月27日照会太平天国,提出四项新的要求:
(1)本年英人在太平军占领区内多次被劫,必须迅速给以满意的赔偿;
(2)凡悬挂英国旗帜的英国船只,准予上下行驶长江,免受检查及其它骚扰;
(3)太平军不开近上海与吴淞100里内的协议,应切实遵守;
(4)汉口、九江周围100里内,太平军亦不得进入;英国领事署所在之银岛(金山),太平军亦不得扰及。
这次交涉,距前次谈判刚好十个月。事实使林绍璋等逐步认识到,对于侵略者的要求必须严肃对待。经过五天的蹉商,林绍璋和幼赞王蒙时雍、顺王李春发会衔,于1862年元旦(咸丰十一年十二月初二日)给宾汉发出了复文,首先指出:今年春季的商谈,太平天国本“优遇宗教同源国”之主旨,对英国“以礼相待,推诚相见”。本此原则,彼此自当各守天教,权衡双方缓急,而不可损人以利己,以示友好之诚意。继而指出:宾汉照会所提四项要求,断难照准,理由是:
关于赔偿问题,来照所谓英人的货银于本年五、六、七三个月内在宿侯(Soo-heu)、浏湖(Leu-Hoo)等处被劫走,查该两地远离天京一千数百里,且事过半年之久,实属无凭可据,无理索赔。倘天国亦如此向英国提出要求,英国又将何以对待?
关于英船悬挂英国旗帜即可“自由航行江上,不受检查及任何骚扰”问题。依照天海关规定,凡“各地商民甚或剃发商人”,贩运食盐及其它货物,只要照章缴税,即可放行无阻。如英国雇用中国木船悬挂英旗,即可自由航行,则“深恐满妖混充贵国商船以逞其毒计”,且因免税而影响我朝兵士之供应。如此要求,“显系只图己利而不问他人之祸福,既非敦睦之道,亦非信实之言”。
关于太平军不进入上海、吴淞100里内之诺言,复照提出:天兵责在诛妖,为上帝光复全国,不能弃寸土于不顾。“我国不能仅以英国商务为念,而不攻取该地。”何况太平军不进入上海附近之诺言,仅限于本年(按:指1861年)。
关于太平军不进入九江、汉口两处100里之内,并勿侵扰英国领事驻地之金山问题,复照认为:英人“伪托友好,暗助满妖”,钳制太平军恢复中国之伟业。故此种提议,“实属谬误”。
这次交涉,林绍璋等虽然仍旧摆脱不了同拜上帝,理应优遇“宗教同源”国家的老观念,对外国船舰进入长江,外国商船必须照章纳税等问题,没有妥善得到解决。但是,对于外国许多无理的侵略要求,他们是坚决抵制的,而且明确宣布:如果英国坚持所请,一意孤行,则“我全国官兵,上自诸王,下至兵士,势必愤怒,不准此类协定继续施行”。[20]
总之,林绍璋调回天京辅政的几年间,在军事、内政、外交方面他都直接参与,而且有得有失,综而观之,他是文事胜于武功。
[13](英)呤利著,王维周译:《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第九章,中华书局,1962年。
[14]《英王陈玉成望章王林绍璋仍照前议下旬移营书》,见《太平天国文书汇编》,中华书局,1979年。
[15]参看《太平天国史事日志》。
[16]如太平天国庚申十年发布的《劝谕清朝官兵弃暗投明檄》(见《太平天国文书汇编》),其它文告则极少见到林绍璋列名。
[17]这是英国牧师米赫斯(W.H.Medhurst)的话,引自《英国政府蓝皮书中之太平天国史料》,见《太平天国》(Ⅵ)。
[18]《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第十章。
[19]参看《太平天国史事日志》。
[20]参看《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