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桂平市北面,有一片广袤的田畴,叫金田平原。
金田平原的西边,有一片平缓的山坡,叫犀牛岭。
犀牛岭上,绿草如茵,大树参天,在蓝天白云之下,显得格外宁静。然而,这里矗立着的一座巨大雕像、安卧着的一方碑刻、一个庭院、一个深潭和一片营盘,却在无声地述说着一段曾令大地为之震撼、天空为之失色、时人为之动容、后人为之握腕的历史。
就在150多年前的1851年1月11日,震惊中外的太平天国起义在这里发生了,两万多农民聚集于此,揭竿而起,点起熊熊的造反之火,矛头直指统治了中国近两百年的清王朝,火焰由此迅速蔓延,烧过县界,烧过省界,烧过了长江,一直烧遍中国十八个省,延续了十九年时间,成为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农民起义,用无数血泪写下了可歌可泣、可圈可点、可爱可恨、也可悲可叹的历史篇章。
犀牛岭是个长700多米,宽350多米、高50多米的土坡,面积近400亩,从金田村西来,一条大道直达岭下,走上岭来,迎面立着一方“金田起义地址”碑刻,说明这里早在1961年,就已是国务院公布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而现在,它还是自治区级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碑刻的上方,是一片方圆里许的平缓坡地,曾为太平天国起义时的练兵场,坡地中间,是一尊巨大的洪秀全雕像,他左手持着宝剑,右手挥向前方,在蓝天白云之下,一副顶天立地、所向披靡的飒爽英姿。这位广东花县农民的儿子,尽管县试成绩名列前茅,多次参加府试却名落孙山,由此对当时的政治制度和社会现实深感失望和不满。1843年,他偶尔翻阅耶稣新教徒梁发所编的《劝世良言》一书,大有所感,遂以此为蓝本,自己组织了拜上帝教、开始密谋推翻清王朝的起义。
尽管现在看来,洪秀全造反的理论纲领依然充满了封建色彩,鼓动人们造反的口号也还是脱不开“分田均富”的那一套,而当时西方的资本主义政治制度已渐趋成熟,马克思、恩格斯的共产主义学说也已形成。但在封闭落后的天朝帝国里,就在以桂平紫荆山区为中心的桂东南乃至粤西北大片广阔的乡间,洪秀全那并不先进的政治理想,在国家内忧外患、社会严重不公、民怨日渐沸腾的情势下,得到了冯云山、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等追随者的大力支持和无数贫困潦倒的农民的热烈响应,拜上帝会开始秘密而迅猛地蔓延着。他们“一人传十,以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每村或百家或数十家之中,或有三、五家肯从,或十家八家肯从……从者俱是寒苦之家,积多结成聚众。”(《李秀成自述》)就在短短的数年间,洪秀全所倡导的拜上帝教,已在相当多的民众心中牢牢地扎下根来。
1849年春天,广西遇到了大灾荒,饥寒交迫的农民为了活命,聚集到豪门富户家中索取钱米,却遭到了地主团练武装追杀毒打,到处血溅遍地、哭声震天,而州县官府则大张布告保护地主利益,许对饥民“格杀勿论”。这时,天地会趁机打出了劫富济贫、反清复明的旗号,到处发动这民起义。就在清政府忙于镇压天地会之际,洪秀全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于1850年8月间向各地的拜上帝会发出了到金田团营(集中起义)的命令。当数万之众齐集金田、清王朝的地方官吏们感觉不妙、正待派兵前往镇压制止之际,一场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已成烈火烹油之势了。
就在犀牛岭一侧的犀牛潭里,大家从水中捞出了数千件兵器,这是韦昌辉等人早就准备好了的。韦昌辉是金田村里的大财主,家中广有钱财地产,他折服于拜上帝教,变卖了家中的所有财产,到处购买铁器,在村中开了十二座打铁炉,日夜赶工打造刀剑,打好了就偷偷沉到犀牛潭里隐藏起来,完成了起义武器的“原始积累”——凭着毁家纾难这一点,韦昌辉就是太平天国当之无愧的开国元勋,只是后来他受封西王,随着起义的节节胜利,天国内部的矛盾逐渐加深,他终于走上了对东王杨秀清同室操戈、成为天国罪人的不归之路。
同为起义领导人的杨秀清,则是金田北面紫荆山区的烧炭工,他的造反,更多地带有贫困阶层无生路可走而逼上梁山的必然,后来的征战,把他锻炼成了一位英勇善战的杰出领导——起义不久,他就指挥了对前来镇压的清朝正规军的第一仗,结果太平军大获全胜,还杀了清军首领伊克坦布副将。不断取得的胜利和一再建立的卓著功勋,也使他滋长了无法遏止的权力欲望,最终导致了自己血溅深宫的悲剧。
而就在起义的那一天,阳光还是那么灿烂,云还是那么白,天还是那么蓝。无数神情激昂的农民手持刀枪,聚集在犀牛岭上的古营盘里。营盘有十余丈长、八丈宽,周边围以一圈高大的土筑城墙,南面是一道城门一样的出入口。营盘中间,有一块三尺高的大石,人称拜旗石,一面巨大的杏黄旗紧靠着大石树了起来。那一天,洪秀全和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等人站在土台上,率领众人对着大旗鞠躬行礼,然后面朝众人大手一挥,一阵惊天动地的风雷,便掠地而起。
“天旗就像一把火,烧尽穷根和祸灾。
洪杨带头打天下,哪个穷人不跟来?”
这是当时流行的一首民歌,表达了造反者热烈而真诚的愿望。
造反者就是抱着这样良好的愿望,追随着后来自封的天王洪秀全,穿州过省、所向披靡,像一股洪流,席卷华夏大地、大江南北,直到定都南京。金田村的许多老百姓都举家从军,男女分营,浴血奋战,屡立奇功,却从此再也没有回到家乡。他们的家却因此被夷为平地,他们的三亲六戚也因此而蒙难喋血。他们为了天国大业,做出了绝大的牺牲。只是到了后来,天国给与他们的,却是一场内哄纷争、泪血交加而终归破灭的梦幻。
时间过去了一个半世纪,历史的烟尘早已飘散。一座规模不大,却收集了不少史料和文物的金田起义历史陈列馆,就静静地座落在犀牛岭的一侧。当你徜徉在陈列馆里,凝视着那些锈迹斑斑的刀剑枪炮,你分明可以看到血肉横飞的生死搏斗,倾听到铺天盖地的呐喊,思考到叹息无穷的历史玄机。
客观而论,太平天国起义尽管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尽管是一座非建不可的大厦,但它却从设计蓝图、地基打造到建筑施工整个过程都充满着错误和过失。它的总设计师尽管从西方宗教那里借来了人人平等的思想,却又一开始就定下了从天王到圣兵的众多森严等级;尽管它想打碎原有的清王朝封建体制,但它试图建立的也依然是一个家天下的封建王朝;尽管它的出发点想让所有的劳动大众都能分享到天国胜利的成果,但事实上高高在上的统治中枢过的也还是荒淫无耻的生活,而普通的劳动者却无法从中得到太多的实惠;尽管义军北上的锋芒一度直指清王朝的心脏,但它却没有更广阔更坚实的后方向前线提供切实有力的支持以直捣龙门……
换成今天的语言来表述,就是太平天国起义并没能成为当时先进生产力和先进文化发展方向的代表,因而也就没能从真正意义上代表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它最终的失败就是难免的了。
而关于这次起义是非功过的评说,在天国“身后”的150多年间,就一直没有停止过。有人认为这次起义是一次革命,既极大地动摇了清王朝的统治,也有力抗击了外国侵略势力,大大地推动了历史的发展。有人认为它是历史的反动,极大地破坏了当时的社会经济,延缓了中国现代化的进程。也有人一再假设:如果没有太平天国,中国后来的发展该会是怎样的局面?如果太平天国胜利了,它就真能引领中国走向民主自由的繁荣富强之路吗?……
当然,历史永远都没有假设,无论是谁的错,都会是历史的必然。在那万马齐喑、风雨如磐、饥寒交迫、民不聊生的岁月里,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当锋利的刀已经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任你是最温顺的绵羊,也不会引颈就戮,总会来一番拼个鱼死网破的挣扎和反抗。
由此而产生的一切严重后果,恐怕就是历史进程所无法回避的罪恶,其中要承担主要责任的,更应该是大权在握却执政失德的统治者,而不是如蚁蝼般匐伏于地的普通老百姓了。
为了回顾和总结那段无法回避的重大历史事件,今天,金田起义遗址已成为全国红色旅游景点的重点建设项目之一,等到工程完工的那一天,一个规模庞大而丰富多彩的旅游景点,将会以全新的面貌呈现在世人眼前,成为太平天国历史一个最为权威、也最为形象的注脚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