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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瑶山弃婴到太平天国女将——洪宣娇传》节选—— 削发入空门

时间: 2025-10-13   来源:   作者:黄 竹
  • 洪宣娇慢慢地苏醒了,从一群尸体里爬出来。那些弥漫在山头的血腥味,呛得她喉咙发痒,直想吐也吐不出。她艰难地爬起来,跨边太平军的尸体,踏着斑斑的血迹,一步步地向前挪去。她不知道前面等待她的将是什么,但她知道,在她的身后:寂寞的山岭上,尸横遍野,血腥满天;大渡河里,涛声依旧,浊浪滔滔……

    举目而望,依稀是美丽的南方之南

    南方之南的广西桂平紫荆山,是洪宣娇的家乡,可是,如今,家乡也回不去了。她知道,太平军一路走来,攻城掠地,势如破竹,虽然也有过不少挫折,但毕竟也成就了太平天国的伟业。只惜,太平军一经过,清兵和当地的反动势力,便卷土重来,快速占领原地。实际上,太平军就像经过鸭背上的水,没有自己的根据地。

    金田起义,目标是那样的明确,出大王(湟)即攻出大湟江口后,一打桂林、二打南京、三打北京。可是,现在,她没有了明确的目标,何去何从,心里一片茫然,只能沿着南方的方向,跋山涉水……

    取山上的草药嚼烂沤伤口,摘岭中的野果填肚子。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洪宣娇便昏倒地山头上。当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广州的一个金鸡庙里了,一个老和尚正守候在她身边。

    守候在洪宣娇身边的老和尚不是别人,正是她当年的老师曾槐英。

    在洪宣娇投奔上帝会后,曾显承一夜相思到白头。在劝新圩的太平军向清兵投降,更是招来横祸,被杨秀清派人抓去斩头祭了金田起义的杳黄大旗。曾槐英义愤填膺。

    儿子没有了,可洪宣娇还在。最先,也就是洪卓立死后,曾槐英收留洪宣娇,是把她当女儿看待的,当儿子被残杀后,他也一样把洪宣娇当女儿看待。好一段时间里,洪宣娇便成了他心中的寄托。

    儿子被太平军处死,并不能给曾槐英家里带来什么好运。

    金田起义后,清政府地方反动势力代表王作新,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彻底的门户清洗,对凡是与太平军有过关系的农户,统统抓起来,或格杀勿论,或投入监狱。曾槐英儿子曾显承虽然是被杨秀清所杀害,但韦昌辉、洪宣娇都是他的学生,而且素有往来,过从甚密, 所以,也在劫难逃。

    曾槐英当初憎恨太平军,现在对清政府也恨之入骨。他感到两边都不讨好,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在古林社再也待不下去了。幸好,在王作新派人来抓他时,他的一个学生家长预先给他通风报信,他便连夜出走,才躲过了一劫。

    一个老监生,离开了家,便感到无所适从。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曾槐英来到了桂平西山龙华寺。

    桂平西山是中国著名的七大西山之一,又称思灵山(思陵山)。因在浔州府桂平县城的西面而得名。从南梁王朝设桂平郡治于西山大窝棚起,逐渐成为人们游览的胜地。俗有“桂林山水甲天下,更有浔城半边山”之称。山上古树参天,清泉甘洌,怪石嶙峋,石径曲幽。

    同时,桂平西山,又是华南著名的佛教圣地,西山上的龙华寺始建于宋朝,清康熙、乾隆、同治年间曾三次重修。寺内殿阁雄伟巍峨,佛殿生辉,香客进香,参禅礼拜,香火甚盛。

    好大一把年纪,才算看破红尘。曾槐英却毅然决然加入到和尚的行列中,要说半路出家,曾槐英确实是当之无愧的。

    曾槐英对洪宣娇为何落下这个地步,没有过问,但洪宣娇还是告诉了他。当得知太平天国的将领们相互残杀时,他对韦昌辉杀了杨秀清,没有表现出痛快之感,对洪秀全处死了韦昌辉也没有怜惜之情,只是从容不迫地双手合手十:“阿尔陀佛,善哉,善哉!”

    却说,韦昌发那次被洪宣娇泪斩未遂后,躲过了女兵的搜寻,于深夜来到古林社,想到曾家避难,可迎接他的是一座废屋。失望之余,也只好去到桂平西山龙华寺做和尚。

    在那里,韦昌发遇到了曾槐英。他们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定下心来在佛门里安度余生。

    曾槐英和韦昌发的遭遇让龙华寺方丈既同情又担心。在这个黑暗的社会里,到处都是兵慌马乱的,佛门这块清静之地也随时都会有危机感。考虑到桂平西山与金田近在咫尺,把曾槐英和韦昌发留在这里,容易暴露,这样对于曾槐英、韦昌发和龙华寺都不利,龙华寺方丈便将他们介绍到广州金鸡庙去。

    “曾老师,我怎么会在这里?”洪宣娇想坐起来,说。

    多年不见,曾槐英已经明显地老了许多。在大难不死之后,双方仍能见面,彼此都非常激动。

    曾槐英轻轻按下她:“先不要起来,你的身子还很虚弱。”

    “我怎么会在这里呢?”洪宣娇又说。

    于是,曾槐英又将情况一一二二地告诉她,就像当年一一二二地把她的身世告诉她一样。

    “老师的救命之恩,我永远铭记!”洪宣娇抱着拳头摇了又摇。

    “救你命的不是我,而是韦昌发!”曾槐英说。

    那天,韦昌发上山采草药。在走回来的时候,他发现山路上倒下一个女人,便双手合十,喃喃地说:“阿尔陀佛!阿尔陀佛!”

    韦昌发本来就是一个老实善良的人,做了和尚后,更是以慈悲为怀。他走到她的身边,发现是洪宣娇,又喜又惊。喜的是他又能见到洪宣娇了,惊的是她死活不知。韦昌发知道,自己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洪宣娇手下留情。他用手探她的鼻子,觉得气息尚存,于是便将她背回金鸡庙里进行治疗。

    “昌发哥呢?”洪宣娇急切地问。

    “刚才还与我一起守在这里的。”曾槐英四处看了一下,站起来说,“我去找找看。”

    可曾槐英找遍了金鸡庙,再也找不到韦昌发的身影。原来,为了避免与洪宣娇相见造成的尴尬,韦昌发在洪宣娇苏醒前便悄悄地离开金鸡庙了。

    为此,曾槐英和洪宣娇都感到无比怅然。

    在曾槐英的精心照料下,洪宣娇伤口慢慢愈合,身子也在渐渐地恢复。以前,她少年苦难的时候,是曾槐英收留了她;现在她落难时候,又是曾槐英收留了她。人生什么是缘份,这就是缘份!冥冥中注定的缘份!

    有缘份,也就有定数。假如她和石达开到达四川紫打地时,就马上渡江,以后的事情便不会发生。可是,休整了三天,大渡河便发洪水,他们便过不去了。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曾槐英做了佛事后,都来到洪宣娇的住处,问寒问暖。自从到了金鸡庙之后,曾槐英沉默寡言,对太平天国的事更是闭口不谈。而现在,他会喃喃地唱几句山歌:

     

    扯起一杆大旗啊,过一把王的瘾;

    流淌一滩鲜血啊,痛一辈子的心。

    ……

     

    洪宣娇一听,深有感触。这歌谣里唱的不是在说自己的经历吗?想起过去的日子,洪宣娇觉得那是疯疯癫癫的,近乎一场场闹剧。曾几何时,太平天国如日中天,光芒四射,辉映了大半个中国的天空,令世人瞩目。她也在天京里,过上了西王娘的生活。然而,当太平天国这颗巨星陨落,她的西王娘生活也到了尽头,风光不再,昙花一现。

    “一将功成万骨寒。”当初跟她一同出生入死的女人,比如邓大妹,比如苏三娘,比如韦玉娟,还没有看到天国大业的成功,便死的死了。然而,在国破家亡的时候,她仍然活着,活在暗无天日、多灾多难的世界上。

    铅华落尽,一切都归于平淡。虽然这个世界暗无天日、多灾多难,但在佛门里,暂时还是清静之地的。这里没有纷争,没有械斗,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曾显承、韦昌辉、杨秀清,这几个男人的脸孔,如同走马灯一样,不时地出现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可是,他们都走了,或者懦弱,或者真情,或者奸诈----那一刻,她才心如止水。

    一天夜里,洪宣娇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生身父亲黄政权。黄政权在桂平西山龙华寺里做和尚。他正在佛殿里专心致志地念经的时候,姜里南渌村的大地主黄积金带着一伙人,突然冲进来,叫道:“好啊!你居然有闲心在这里念经诵佛!”然后,不由分说,便将他捆起来,扎到马背上。

    黄政权拼命挣扎,可还是脱不了身,被黄积金带走。那一刻,他呼天呛地:“宣娇,宣娇!”

    洪宣娇答应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一直跌跌撞撞地向门外奔去。跑了几步,她倒在地上,才突然醒了过来。

    曾槐英和其他几个和尚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也急忙从房间里冲出来。洪宣娇歉意地说:“我刚才做了场恶梦,打扰大家了,真不好意思!”

    知道洪宣娇梦见自己的亲生父亲黄政权,曾槐英说:“你见过你亲生父亲吗?”

    “没有见过,您不是我出生不到一个月,就被遗弃了吗?”洪宣娇又反问他。

    “见过,你见过你亲生父亲的。”曾槐英肯定地说,“能入梦者,必入心。”

    曾槐英老师的话,总是那么深奥,让人费解。因此,洪宣娇定定地看着他,不知所云。

    “据我所知,自从洪卓立抱养你后,你父亲一直关注着你,去圩上看过你行医卖艺,还暗中帮过你呢!”曾槐英说,“你是不是去过黄积金家取马?”

    “嗯。”洪宣娇点点头,心想,我过去的所作所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你是说那个马夫黄大叔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洪宣娇说。

    “正是。”曾槐英又说。

    当时,她与邓大妹去黄积金家里取马的时候,难怪能这么顺利,原来是父亲在默默地帮忙!可惜他不在了,他是黄积金的家丁追上来时,撞树而死的,死得何其惨烈。

    “黄政权,您的亲生父亲啊!虽然他没有直接参加过太平天国运动,但他在背后默默关注、帮助着你!”曾槐英分析说,“在这个时候,你的亲生父亲突然闯进你梦里,是不是有着某种玄机?”

    经曾槐英这么一说,洪宣娇豁然开朗。

    看来,寺庙的生活,便是她最好的归宿了。她记得曾槐英老师给她说过,她出生不到一个月,便被亲生父亲遗弃到紫荆瑶山路边的一座山神庙前;她也清楚地记得,她到紫荆参加拜上帝会后,第一件造反的事情就是带领那些妇女,去捣毁那座山神庙。而现在,她又不得不寄托到寺庙里去。

    她想到此,不禁一阵苦笑。是命运捉弄人,还是造化?

    经过十年的情感起落、征南战北,洪宣娇已经身心俱惫了。她告诉自己,再也不必假装年轻,去等待一场梨花似雪的相遇了。既往不必忆,未来莫可知,只求曾经携手相伴、出生入死的兄弟姐妹们,相安无事,莫多惊扰。

    曾槐英又给一壶茶来了,里面泡着的,有经年的世事。洪宣娇相信,喝下这剂茶,一段崭新的人生又将开始了。

    在伤口好了,身体完全恢复后,洪宣娇便哪里也不想去了,在金鸡庙留了下来,削发为尼,遁入空门。于是,金鸡庙里,又多了一个尼姑。

    在青灯的陪伴下,洪宣娇好像脱胎换骨,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她也在像老师曾槐英那样,既普度众生,又行医济世。加入拜上帝会之前,她曾跟继父洪卓立跑江湖,卖艺行医,积累了一定的中医药常识;在宅居天京西王府时,也跟西洋人学过一段时间的西医,所以无论中医还是西医,她都有一些经验。把医学与佛教结合起来,成了她这以后做人的宗旨。

    念佛、行医;行医、念佛。日子平静而有序,她过得从来没有这样从容和充实过。

    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没过多久,便被一个“广西老乡”来打破了。

    一天,洪宣娇又到街上坐阵行医。街上,行人稀疏,有点冷清,只是到了一条曲尺巷子,比较热闹。那里聚集着各色人。看病的,睇相的,问仙卜卦的,三教九浪,五行八作,在此似乎都可以找到。

    就是在这条曲尺巷里,有一个人坐在一条石线侃侃而谈。周围的声音是那样的嘈杂,闹哄哄的。说话的人虽然用的是生硬的当地话,却也掩盖不住广西桂平的粤语口音。看来他是个广西老乡,他正在兴致勃勃地说着太平天国金田起义的事情,时而激动时而又叹息。

    有一个老人来让洪宣娇看病。洪宣娇打脉,把手按在那个老人的手上。

    这时,那个“广西老乡”又说:“听说,金田的韦昌辉,毁家纾难。毁家纾难是什么意思?说白了,就是把家里的全部家当都拿出来了,解救时局的困难。所以,我认为韦昌辉很了不起,如果没有韦昌辉,也许就不会有太平天国金田起义,而或许是太平天国紫荆起义、太平天国赐谷起义或思旺起义。听说,太平军战士听洪秀全说要起义,曾问哪来的武器?洪秀全说上帝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结果用几十架水车把犀牛潭戽干,果然哪里有大批武器。太平军们欢呼起来听说,在营盘起义的时候,洪秀全让大家对着那面杏黄大旗拜三拜,大旗便会自动升起。大家相信相疑,拜了三拜后,那面杏黄大旗果然慢慢地升起来了听说……”

    那个“广西老乡”听说的真不少,洪宣娇听着,竟然忘记了打脉,直到那个老人说:“我的病很严重吗?摸这么久也摸不出来。”洪宣娇才笑笑,知道自己失态了:“哦,不严重,给你几副药就好了。”

    “太平军可好了,紫荆山人很怀念太平军在紫荆的日子,还编成都山歌来唱呢:‘想起天军在这时,红云一朵照双髻;分得钱粮今还在,忆到亲人眼泪滴。’……”那个“广西老乡”又继续说。

    他并不知道,令多少贫苦农民抱着“好过租牛耕瘦地”憧憬的太平天国,已经土崩瓦解,连同那些人的太平梦!

    日头西斜,散圩了,那个“广西老乡”停止了说,听众渐渐散去了。洪宣娇也收拾好行当,准备离去。

    “洪医生,”那个“广西老乡”走过来,叫了一声。

    “你要看病吗?”洪宣娇头也没抬,说,“散圩了,你下个星期再来吧!”

    “我不是看病,我从广西桂平来的,有好多年了。”那个“广西老乡”果然是广西老乡。

    听说他是广西桂平来的,洪宣娇的心咯噔了一下,无非他已经认出了自己?她没有说话,继续低头收拾她的行当。

    “你好像是洪宣娇。”“广西老乡”越说越近,他用广西桂平的粤语说。

    洪宣娇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却心慌慌地说:“不不,什么洪宣娇?我不认识。”

    “对了,你就是洪宣娇,化成灰我也认得的。”那个“广西老乡”有点激动,他乡遇知己一般。不过,他的激动也只能是一厢情愿罢了。

    在这里遇上广西桂平来的老乡,纯属正常得很。因为,这个时候,家乡的人民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逃难、流落他乡的人大有人在。

    洪宣娇没有理睬他,收拾好行当,便匆匆地向着金鸡庙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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