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起义之初,太平天国草创便遭到清王朝的重兵镇压、围追堵截,几次三番陷入极为险恶的境地之中。危难时刻,天王洪秀全往往及时发布诏令,号令太平军全军将士同心合力,严守军纪,“欢喜踊跃”,杀敌立功,共创天朝。这些诏令对于激励士气、团结一心、击败强敌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同时反映了以洪秀全为首的太平天国领导层在起义初期那种锐不可挡的勃勃朝气,预示武装起义必将获得胜利的光辉前景。另一方面,诏令中的某些说辞,表明在起义初期洪秀全严重的封建思想已有所抬头,反映了太平天国自身存在的历史局限性。笔者近日查阅《太平天国文书彙编》(中华书局1979年版)一书,发现在起义初期广西境内,洪秀全曾先后发布诏令十道。现依次收录并作如后解读。
一、五大纪律诏①
庚戊十二月初旬时在金田
天王令曰:一、遵条令;二、别男行女行;三、秋毫莫犯;四、公心和傩②,各遵头目约束;五、同心合力,不得临阵退缩。
注①据太平天国壬子二年原刻本《天命诏旨书》照片著録。原刻本现藏法国巴黎东方语言学校图书馆。
注②和傩,粤语系方言,和睦、团结之意。
这是洪秀全在起义前夕发布的第一道诏令。在此之前,拜上帝会内已有“十项天条,作为约束会众的纪律。诏令中“遵条令”指的就是十项天条。太平天国从一开始便发布严格的纪律,使太平军“秋毫莫犯”,受到群众的拥护,因而具有很强的战斗力,之后短短的两年多时间中便出湖南,克武汉,定鼎南京,建立了一个与清王朝互相对峙的农民政权。这是中国历史上任何一次农民起义所不能比拟的。
二、行营铺排诏③
辛亥七月十九日时在茶地
天王诏令:各军各营众兵将,放胆欢喜踊跃,同顶天父天兄纲常,总不用慌,万事皆是天父天兄排定,万难皆是天父天兄试心,各宜真草(心)坚草(心)耐草(心),对紧天父天兄也。天父前有言曰:越寒天,越退衣,各坚耐,万不知。众兵将各宜醒醒。
今据奏说现无盐,移营是。又据奏说多病伤,护持紧,兄弟姊妹一个不保齐,辱及天父天兄也。今行营,其令各军各营,队伍宜整齐坚重,同心同力,千祈恪遵天令,不得再逆。前军主将贵妹夫、左军主将达胞同统戊一监军、前一军帅、前二军帅、左一军帅、左二军帅开通前路;中军主将清胞统土一总制、中一军帅、中二军帅及前选侍卫二十名护中;右军主将正胞、后军主将山胞同统右一军帅、右二军帅、后一军帅、后二军帅押后。每行营匝(扎)营,各军各营宜间匀连络,首尾相应,努力护持老幼男女病伤,总要个个保齐,同见小天堂威风。众兵将,各各遵。钦此。
此是前时行营、铺排如是,今宜听东王将令。
注③据同①
这份诏令发布于太平军挥师武宣、象州数月后回师紫荆山期间。其时大批清军尾追而至,七月十九日猪仔峡、双髻山被攻陷,紫荆山己无险可守,加之粮、盐匮乏,太平军处境十分危急,天王乃在茶地村大营下令移营,进驻新圩、金田。从诏令可以看出,太平军移营井然有序,而且顾及所有“老幼男女病伤”,明确提出“兄弟姊妹一个不保齐,辱及天父天兄也。”
天王发布此诏令时,杨秀清任军师、中军主将之职,受封东王是攻下永安州城以后的事。但太平天国官书《天王诏旨》是定都天京以后印行的,所以诏令末尾称杨秀清为东王。
值得注意的是,诏令中首次出现了“同见小天堂威风”的提法,作为将士们浴血奋斗的现实目标。但在诏令中,洪秀全沿袭了历代封建帝王习惯使用“钦此”字样。这是洪秀全帝王思想的真实表露。
三、欢喜踊跃向前诏④
辛开八月初三日时在莫村
天王诏令:各军各营众兵将,放胆欢喜踊跃,同心同力同向前,万事皆有天父主张、天兄担当,千祈莫慌。
真神能造山河海,任那妖魔一面来,
天罗地网重围住,尔们兵将把心开。
日夜巡逻严预备,运筹设策夜衔枚,
岳飞五百破十万,何况妖魔灭绝该。
钦此。
注④据同①
此诏令发布时,太平军被围困在新圩、金田已半月有余,处境艰危。而且发生了当地反动儒生黄梦俊潜入太平军中策反的严重事件。为稳定军心,洪秀全乃在新圩附近的莫村(今属金田镇莫龙村)傅家寨太平军总部诏令全军众兵将大胆向前,千祈莫慌,万事皆有天父天兄担当。洪秀全的诏令不拘一格。在这里他运用了诗歌的形式,读来朗朗上口,易于被文化水平不高的太平军将士所接受。诗中运用了“岳飞五百破十万”的历史故事,更有鼓动力。
四、谕众兵将遵天令诏⑤
辛开八月十九日时在舟中
天王诏令:众兵将千祈遵天令,不得再逆。朕实情谕尔,眼前不贪生怕死,后来上天堂,便长生不死。尔若贪生便不生,怕死便会死。又眼前不贪安怕苦,后来上天堂,便永安无苦。尔若贪安便不安,怕苦便会苦。总之,遵天诫,享天福,逆天令,落地狱。众兵将千祈醒醒,再逆者莫怪。钦此。
注⑤据同①
1851年中秋节次日夜,太平军从新圩突围,经水枧头、百步顶、马鬃界进入平南县境,经鹏化、花洲、思旺往北进军。第二天清将副都统乌兰泰才发觉,率部进入莫村、新圩,烧屋抢掠,又与右江道张敬修共同率部追赶太平军。新圩突围后三天,太平军分水陆两路向永安州进军,洪秀全率部沿大同江向大旺圩挺进,在舟中发布了这道诏令。历经半年多的战斗行军,太平军将士艰苦备尝,而且随时有牺牲性命的危险,因此洪秀全在诏令中谆谆告诫大家不要贪生怕死,怕苦怕累,鼓励大家遵天令,以便日后享天福。这在当时具有很大的现实意义和很强的针对性。
五、命众兵将杀妖取城所得财物尽缴归天朝圣库诏⑥
又八月⑦初七日时在永安
天王诏令:各军各营众兵将,各宜为公莫为私,总要一条草(心),对紧天父天兄及朕也。继自今,其令众兵将,凡一切杀妖取城,所得金宝、绸帛、宝物等项,不得私藏,尽缴归天朝圣库,逆者议罪。钦此。
注⑥据同①
注⑦“又八月”即闰八月。因天历反对用闰,而这一年天历尚未颁行,仍有闰月,故避用闰字,改用又字。
又八月初一日太平军攻克永安州(今蒙山县)城。初七日洪秀全进入州城,以旧州署为天王府。同一天,洪秀全发布了这道诏令。永安州是金田起义后太平军打下的第一座城池,缴获州衙和城中官绅富商的财物自然不少。因此洪秀全在诏令中特别提出要将“杀妖取城所得财物尽缴归圣库”,重申太平天国自团营金田后一直坚持的圣库制度,以严肃军纪。由此可见,金田起义后太平军之所以能够屡战屡胜,靠的就是纪律严明,得到群众的拥护。
六、令各军记功记罪诏⑧
辛开九月二十五日,时在永安。
天王诏令:通军大小兵将,千祈遵天令,欢喜踊跃威武,同心同力同向前,同顶天父天兄纲常。今诏令各军,每场杀妖后,各两司马立即记录自己营下兵某名,头顶遵令向前,则画圆圈,以记其功。某名头顶逆令退缩,则画交叉,以记其罪。中等者免记录。记录册成,两司马执册达卒长,卒长达旅帅,旅帅达师帅,师帅达军帅,军帅达监军,监军达总制,总制次第达丞相,丞相达军师,军师转奏,俟到小天堂,以定官职高低,小功有小赏,大功有大封,各宜努力自爱。钦此。
注⑧据同①
太平军攻下永安州后,立即就地休整,并封王建制。清廷派钦差大臣赛尚阿、广州副都统乌兰泰、广西提督向荣等率四万多人围攻州城,多次进攻,均被太平军击退,战斗激烈异常。九月二十五日天王洪秀全发布诏令,目的是严明赏罚,激励士气,以粉碎敌人的围攻。类似这样的诏令,在中国农民战争史上是极为罕见的。
从诏令看,太平军记功记罪的方法是十分简单的,基层军官仅以画圆圈或交叉等符号记录士兵作战功罪,而不用文字记载。这大概是由于太平军绝大部分来自农家,读书甚少或不读书者居多,识字极少的缘故。
七、谕众兵将立志顶天真忠报国到底诏⑨
辛开十月十二日时在永安
天王诏令:通军大小众兵将,千祈遵天令,欢喜踊跃坚耐威武,同心同力同向前,同顶天父天兄纲常。当前朕有令曰:上天岂容易,头要耐心志,一定会上天,尔们把心坚,最怕半路差,鬼路最歪邪。据眼前论,众兵将今知得妖魔多端诱惑否?今知得鬼路歪邪否?今知得朕前言有定准否?兹今特诏大小兵将,千祈坚耐莫被诱惑,果能立志顶天真忠报国到底,天父天兄自有眼照得尔到,朕亦自有眼照得尔到也。
今诏封从前及后一概打仗升天功臣,职同总制世袭。掌打大旗升天功臣,职同将军、侍卫世袭。现封及者,袍帽遵依官制;未封及者,封帽一概尽与两司马同。既封及者一体,未封及者一样。上到小天堂,凡一概同打江山功勋等臣,大则封丞相、检点、指挥、将军、侍卫,至小亦军帅职,累代世袭,龙袍角带在天朝。朕实情谕尔,我等巳幸得为天父子女,又幸得为天兄弟妹,在世则威风无二,在天则享福无疆。朕问尔等威风,有如此真威风否?亨福有如此真享福否?继自今,各军大小众兵将,千祈踊跃同心,同顶起天父天兄纲常。妖魔诡计百出,众兵将千祈醒醒,莫至天光怨鬼迷也。钦此。
注⑨据同①
诏令解读:一、其时清军攻城甚急,太平军处境极为险恶,加以“妖魔诡计百出”,“多端诱惑”,运用种种手段收买太平军中的意志薄弱者,企图从内部颠覆新生的农民政权。因此天王诏令众兵将“真忠报国到底”,“莫被诱惑”。就在十多天后的十月二十九日,东王杨秀清果然以“天父下凡传言”的形式,破获了军帅周锡能“反骨偏心,串同妖人回朝内应谋反”这一惊天大案,说明太平天国领导人早有预见,天王发布的这一诏令是有针对性的。二、诏令许诺“上到小天堂”后,太平军将士凡作战有功者,“大则封丞相、检点、指挥……至小亦军帅职”。太平天国定都天京后,对所有官员大加封赏,而广西人受封高官的特别多,基本上就是按照这个诏令的精神办的。有史家指出,“广西老兄弟”在太平天国拥有特殊的地位。三、洪秀全沿袭了封建王朝的世袭制,许多日后封赏的大小官员,都可以“封妻荫子”,“累代世袭”,这是太平天国封建化的一种体现。从诏令看,表明洪秀全这时严重的封建思想已有所抬头,反映了太平天国自身存在的历史局限性。
八、永安封五王诏⑩
辛开十月二十五日时在永安
天王诏令:通军大小兵将,各宜认实真道而行。天父上主皇上帝才是真神,天父上主皇上帝以外,皆非神也。天父上主皇上帝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所不在,样样上,又无一人非其所生所养,才是上,才是帝。天父上主皇上帝而外,皆不得僭称上、僭称帝也。继自今,众兵将呼称朕为主则止,不宜称上,致冒犯天父也。天父是天圣父,天兄是救世圣主,天父天兄才是圣也。继自今,众兵将呼称朕为主则止,不宜称圣,致冒犯天父天兄也。天父上主皇上帝是神爷,是魂爷,前此左辅、右弼、前导、后护各军师,朕命称为王爷,姑从凡间歪例,据真道论,有些冒犯天父,天父才是爷也。今特褒封左辅正军师为东王,管治东方各国;褒封右弼又正军师为西王,管治西方各国;褒封前导副军师为南王,管治南方各国;褒封后护又副军师为北王,管治北方各国;又褒封达胞为翼王,羽翼天朝。以上所封各王,俱受东王节制。另诏:后宫称娘娘,贵妃称王娘。并钦此。
注⑩据同①
这道诏令在太平天国历史上至关重要。太平军驻师永安州期间,天王洪秀全以发布诏令的形式,分封东、西、南、北、翼诸王,以管治天下四方各国,并“羽翼天朝”。这说明,至此太平天国最高领导层终于正式形成。随着革命战争的迅猛发展,直到1856年天京事变这个领导核心一直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随着诏令的颁布,东王杨秀清从此拥有了仅次于天王的权力。早在1848年,洪秀全便确认杨秀清有“代天父传言”的特权,现在又授予他“节制诸王”的权力。史家评论,这是太平天国二元化领导的开端,为日后天京事变埋下了祸根。
诏令的末尾有“另诏”:后宫称娘娘,贵妃称王娘。这里指的自然是天王的妻室。史料记载:金田起义之初太平军东出江口时,洪秀全已有15个妻子,到永安州时增至36人。洪秀全念念不忘为他的众多妻妾“正名份”,于是在分封五王的同时,还诰封他的妻妾们为“娘娘”、“王娘”。这是不是早期洪秀全帝王思想的具体体现呢?
九、严命犯第七天条杀不赦诏⑪
壬子正月二十七日时在永安
天王诏令:通军大小男兵女将,千祈遵天条。兹今特诏令清胞、贵妹夫、山胞、正胞、达胞暨各军各头领,务宜时时严查军中有犯第七天条⑫否。如有犯第七天条者,一经查出,立即严拿斩首示众,决不宽赦。众兵将千祈莫容忍包藏,致干天父皇上帝怒,各宜醒醒。钦此。
注⑪据同①
注⑫《天条书》:〔第七天条,不好奸邪淫乱〕
据太平天国《天条书》载,第七条为“不好奸邪淫乱”。起义后不久,洪秀全就发布《五项纪律诏》,而且令出必行,这在当时的战争环境下,是十分必要的。然而过犹不及,《五大纪律诏》中严格规定太平军“别男行女行”,即分别男营女营,将士们即使“省视父母,探看妻子”,也“只宜在营门前问答,相离数武(步)之地,声音务必响亮,更不得迳进姐妹营中,男女混杂”。这样的规矩,比之封建礼教的“男女授受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令人不解的是,太平军攻下永安州之后,在太平天国领导层中,已开始实行腐朽透顶的多妻制,天王洪秀全已有妻妾三十六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洪秀全发布的“严命犯第七天条杀不赦诏”,真有点“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的味道了。
十、永安破围诏⑬
壬子二月三十日时在永安
天王诏令:通军男将女将,千祈遵天令,欢喜踊跃,坚耐威武,放胆诛妖。任那妖魔千万算,难走天父真手段。江山六日尚造成,各信魂爷为好汉。高天差尔诛妖魔,天父天兄时顾看。男将女将尽持刀,现身着衣仅替换;同心放胆同杀妖,金宝包袱在所缓;脱尽凡情顶高天,金砖金屋光焕焕。高天享福极威风,最小最卑尽绸缎。男着龙袍女插花,各做忠臣劳马汗。钦此。
注⑬据同①
根据存世的太平天国文献记载,这是起义初期洪秀全在广西境内发布的最后一道诏令。其时太平军被围困在永安州已半年多,粮食弹药奇缺,而敌人援兵却源源不断。为摆脱困境,开创革命战争的新局面,洪秀全与五王商议后决定挥师突围北上。突围是一场艰苦卓绝生死搏杀的急行军,因此诏令全军将士“坚耐威武,放胆诛妖”;“男将女将尽持刀,现身着衣仅替换;同心放胆同杀妖,金宝包袱在所缓”。在诏令的激励和鼓舞下,太平军斗志昴扬,迅速突破清军包围,由小路经三妹瑶、平天坳,出荔浦、马岭,上阳朔县高田,直趋桂林,很快进入湖南、湖北,革命战争出现了崭新局面。